哥兒姊妹吉祥:
十二月三日星期六, 我脅下挟著昨天在楊梅大舅子阿炎家書房列印的兩封信, 決定走訪三位九十歲的家人: 埔心四維新村 97 歲的小舅和 95 歲的舅媽, 若時間許可, 再趕去台北東門, 敲響90 歲大嫂家午後的寧靜.
上午十一點一刻, 下20 樓走出門去, 魯明哲市長時蓋的Sogo 銀河廣場上, 正緊鑼密鼓地布置著下午即將開始的 [青少年向毒品說不] 音樂祭. 燦浪陽光下的中正公園大草坪上, 正在進行新住民典範頒獎活動. 中壢藝術館有第三十四屆桃源/ 園美展, 東西廂兩個展場聯合展出的書法與美術創作, 均頗有可觀, 下星期一定要再來欣賞久一點, 記得秀氣的展覽義工, 還特別叮嚀說: 這回可以拍照喔, 哈哈. 難道以前我用手機偷拍, 曾留下印記嗎?
搭12:13 分往新竹的區間車在埔心下車, 從火車站前的中興路走過去, 大明戲院仍維持昔日外觀, 但是樓下已經蛻變改裝成明亮的時髦大賣場, 兩度經過都深感驚豔, 埔心人的心胸氣/ 器度確實不凡. 如果當年巴洛克建築城樓式的楊梅戲院也能維持原貌, 樓下還是可以開設銀行, 商場, 那氣派該是故里街上鄉親多大的福氣啊! 都怪鍾和貴伯父家的兩位公子哥兒, 還有我家大姊夫等幾位長者, 沒有歷史的胸懷啊!
瑞塘國小校門前的人行陸橋右側, 有一座五六十坪已然傾圯 ( 按: 音移或埤), 尚存剝落泥牆外殼的日式老建築, 顯然是要拆毀成為即將翻新的工地, 回程一定要爬上橋去, 把整個老屋的身影給拍下來. 這座房子庭院讓我想起故鄉楊梅火車站一側的鐵道部老宿舍, 六十年前, 水美國小老同學昌增和耀松的孩提時代, 應該都曾經在已經讓連年虧損的經營者, 任性廢棄的和式老屋, 留下難忘的歷史記憶.
文化路是埔心新舊街市交替的大動脈, 四通八達的通衢要道, 是老市場和新社區經歷過無數次風風雨雨, 因地制宜, 搶建亂蓋的軌跡. 對於時常在故鄉大華街, 復華街老市場徘迴的我, 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. 走過兩次我就喜歡上其間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氣氛, 如果說小說家筆下的感情是某種費洛蒙 ( 按網路上解釋: 「費洛蒙」 pheromone這個字取自希臘文,意思是:『我身上帶著刺激物』。 費洛蒙也稱為信息素或外激素,是動物界包括人類、哺乳動物甚至昆蟲的激情素. ) , 那麼這老市場散發出來的, 大概是屬於一種變形的, 即將飄逝, 再也抓不著, 拉不回來的青澀鄉愁吧? 容我拍下兩張照片, 看是留不留得住那遠飆的青春歲月.
過了五守街, 一排整齊四維新村改建的國宅店面街上, 有幾個迷人的小餐車攤位, 上次我來時買了幾十年來第一次買的紅豆餅, 小舅和舅媽還有印尼看護阿娣都歡吃, 我也吃了兩個, 喜歡. 但是眼前喫茶店騎樓外緣, 是一個塑膠布綑綁遮蓋並不嚴實, 尚未開市的珍珠奶茶? 難道是換人經營了嗎?
繼續走下去, 是另一攤高中大學年紀姊妹經營的日本式壽司餐車, 色彩誘人的各種醋飯生魚片組合, 已經擺滿有限的食檯面, 有兩三位食客等候著交易. 我心裡的些微懷疑放下來, 在兩三個店面之外, 不就是飄揚著紅豆餅攤位的旗幟了嗎?
那位五十剛過, 年輕略顯福態的媽媽似乎還認得我? 一個店面之外, 就對我搖搖手說還沒開市, 看著她身後站立的弱智大男孩 (按: 上回他一言不語, 面露微笑, 認真專注地在煎餅, 讓我印象深刻 ), 還有整齊潔淨尚未點火, 黑亮的四隻生鐵章魚燒式烤盤, 我只好微微笑地走過去, 心想今天沒有小點心讓小舅與舅媽暖暖胃了, 哈哈! 這樣也好, 恐怕這個時刻, 豐盛的假日午餐, 還在老人家肚子裡鼓漲著哩.
原來寬廣的新鮮超市停車場邊上, 就是通往舅舅家的永美路445巷,
雖然上回只是多走了兩個街口, 可此番心理上似乎近捷了許多? 眼前的 192弄, 再過幾家人, 就來到178弄了. 逆著陰霾雲層偷露臉的一抹陽光, 遠遠的有一位外籍看護, 推著輪椅上的老人家出來散步. 走近十幾步路, 果然是九十五歲的舅媽, 飯後要出門散步了. 可是滿臉堆著笑意的看護, 不像是上個星期/ 月, 看到過三回的阿娣啊?
我掏出手機, 欠著身子上前向舅媽打招呼, 她認得我的臉, 笑著回應我, 邊向身後的看護問我是誰? 我說是大女兒平嬌的同學, 舅媽重複地說了幾句平嬌, 於是擺好了姿勢讓我拍上兩張照片, 才揮手與我告別, 繼續她的午後散步.
舅舅家門前剛停下一輛灰色日製轎車, 不是小兒子阿光表弟的黑色四門德國車. 走上前時, 一位五十幾歲的職業主婦正在搬行李, 問我從哪裡來? 我沒見過, 但知道一定是舅舅家的媳婦. 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, 就笑笑地走進嵌花鋁門的客廳去, 落地玻璃門是開著的, 舅舅聽到媳婦問話聲, 正探出身來查看誰來?
上前向舅舅請安後, 客廳裡起身招呼的, 正是方才開車回來的阿謀/苗表弟, 舅舅的長子, 高挑微微發福的身材, 我們也有三幾年沒見面了. 上回就說是剛從銀行退休下來, 門前忙進忙出, 來回提行李的正是他的太太, 還在上班.
我邊脫下厚棉質的旅狐休閒式襯衫 (按: 這件是岳父生前喜歡穿的), 從埔心火車站一路走來, 短袖的 Hang Ten V領運動衫已經汗透. 一手將上星期採訪小舅寫下十頁的彭家百年紀事交給小舅. 或許是因為背光的關係, 小舅瞇起眼睛翻了幾下, 其中有一張三個禮拜前拍的三人彩色合照, 他看了很高興的說: [阿鵬, 你恁鏘啊!] ( 按: 客家話誇獎人很能幹, 精采, 很棒時, 會選用鏗鏘有力的鏘來形容.)
等我坐定位之後, 小舅又急急忙忙地述說著他七歲時, 楊梅的火車站, 從原來的鎮公所 (役場), 遷往五六百米外的楊新路與大成路交叉處時, 有許多的工作機會, 外公就引領著大舅與二舅去做工, 可是等到那年的年二十七 (按: 農曆12/27, 客語的特殊講法), 大舅承命去領了全家人的工資, 竟然就帶著女朋友到南部去自謀生活, 害那年過得十分慘綠. 這是民國十五年的故事.
我匆匆寫到小筆記本後, 又問小舅二姨的名字, 我在上封信裡寫的 [日妹] 好像不確實? 小舅對我差勁的記憶, 有點兒訝異的說: [ 我二姊是阿團姊啊! 嫁到頭重溪葉家的呀, 你怎麼會不記得了呢?]
接著小舅又說, 大姊名叫愛妹, 嫁到高雄去, 一直就很少回來. 這又讓我深感意外, 昨天在楊梅和岳母聊起母親的娘家時, 還清清楚楚地說, 小舅家是四男兩女, 怎麼隔了一天, 就變成三女四男了呢? 原來大姨才是外公的第一個小孩, 昨天以前還以為二姨是因為排行第二的哩! 這讓我更深切地感受到, 老人家的寶貴記憶, 應該及早記錄下來, 否則今天的疏忽, 就將成為明天的歷史懸案了.
舅媽從外頭散步回來了, 進門後親切地和我打招呼, 當然不是叫我的名字, 卻已經把我當自家人那般的告訴我說, 她要去解手了! 我昨天在公共電視看到老人照護的節目, 強調應該儘可能去除 [約束] (按: 敷綁也) 的議題, 上星期我曾建議讓舅媽穿尿褲, 減少她起起落落, 疲於如廁之苦. 但是現在知道, 紙尿褲也是一種約束, 目前舅媽還能夠靠輔助器自行移步去上廁所, 如果換成防護巾, 恐怕會減少運動機會, 加速老化.
當場現學現賣式地與舅舅, 阿謀表弟說明我的想法, 然後一致同意讓舅媽在ㄇ 形拐杖以及看護的協助下, 自力走去後屋解手. 雖然花的時間比較多一些, 可是看護陪同出到客廳來後, 臉上堆滿笑意地說: [順便也解完大號了.]
順便向小舅打聽, 原來上星期以前的那位阿娣, 已經服務三年期滿回去印尼了, 眼前這位是三天前才來的, 不但笑容比較多, 更勤奮, 乖巧. 我也恭喜舅舅家找來一位好看護, 這樣大家都可以比較安心了.
舅媽來到客廳後, 不知不覺地就撐著 ㄇ
形拐杖, 往大門移動, 說是要散步去, 我徵得舅舅們同意, 協助舅媽坐上輪椅, 讓看護推出去溜搭. 難得精神這麼好, 出去走走是好的.
來到舅舅家的一個多小時裡, 除了說故事外, 舅舅還同我討論右手中指和無名指麻痺, 吃藥近兩年也治不好的問題, 我第一回來訪時 (11/7) 曾告訴他老人家, 可能是坐姿要調整, 避免將手肘撐在單人沙發扶手上, 無意間自己把手肘腕內側的麻筋給壓傷了. 今天舅舅告訴我說, 兩個多禮拜來, 已經有明顯的改善.
接著我又和阿謀表弟, 合力調整舅舅在客廳看電視, 瞌睡時常坐的涼椅, 讓腰部盡量坐直起來, 兩腳穩穩地踩在踏板上. 這樣整個身體負擔較輕鬆, 時間久也不容易疲累, 甚至可以避免腰部受傷. 這都是六七年以來和岳父母相處時, 我觀察到的小問題, 卻可能讓老人家帶來大困擾喔.
舅舅還說自從三年前白內障手術後, 已經可以不戴眼鏡看報紙, 可是右手麻痺的問題, 還有舅媽意外摔傷大腿骨後, 臥病期間導致逐漸失憶的情形, 讓自己也感到必須十分小心, 盡量減少獨自外出去公園運動的機會, 好像眼睛也不能使久, 否則很容易就會想睡了…
這時屋外陪著祖母散步的, 多了一位瘦削的年輕人, 是阿光在中央大學上班的大兒子, 我們倆似乎也沒有正式見過面, 他進屋來招呼後, 我立刻為祖孫倆拍上幾張照片. 接著就半客套地聊了起來. 說著說著間, 舅舅眼睛似乎就睜不開了, 平時舅舅都有午睡的習慣, 我就起身, 穿衣, 告辭, 跟舅舅說還要上台北去, 把另一封信送給大嫂看.
北上的區間車意外的擁擠, 我從中壢火車站轉國光客運到台北.
意外地遇到台北圓環拆除中說是要重建的場景, 隨手給拍了下來.
九十歲的大嫂, 家裡午後有訪客, 說是離開後正在洗澡時, 我就上門.按了六聲門鈴沒人回應? 把信放在門口, 打電話給阿皓侄兒, 也沒接通. 本想離去, 下到一樓, 警衛說一點四十分就回家來了, 請他電話再次證實, 原來方才在浴室沒聽真切有門鈴響.
進到家門後, 照例在大哥靈前一鞠躬, 拉開客廳的窗簾, 打開左右兩扇氣窗, 讓空氣流通, 泡茶, 等倆人都坐定後, 才把兩個禮拜前寫完, 大嫂口述關於姑丈家百年歷史的信, 拿給大嫂審閱. 大嫂眼睛極好, 一下子就進入狀況, 認真地讀了起來, 完全不需要戴眼鏡.
大嫂一向都是仔細又客氣的長者, 只見她邊看邊點頭, 我們並沒有將內容提出來多作討論, 最後大嫂只是肯定的說, 把家裡人的故事寫出來, 讓日後小的都知道, 否則等我走了, 就沒有人知道了云云.
晚餐是侄兒日前從餐廳帶回來的蛋包飯, 我已經好多年沒吃過了. 濃濃的番茄醬香味, 還有炒進香菇肉絲? 讓我十分懷念, 也正自奇怪著, 從何時開始, 家裡冰箱不再隨時存放可果美番茄醬?
敬頌 健康快樂
嗣洋上 12/4/105 20:26 中壢書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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